九百八十六章 参知政事的一日(五千字) (第2/2页)
都检正出则可任翰林学士,权发遣三司使,如吕惠卿便是从都检正出任翰林学士,两个月后拜相。曾布亦从都检正出拜三司使。
此外还有检正礼房公事崔公度。
崔公度此人比较有意思,对方以附和新法而得出身,没经过科举。此公整日只知道巴结王安石。每天都要去王安石家里请安,王安石也是对他不分昼夜来访也无语,甚至踞厕见之。
有次崔公度走在王安石后面为他执衣带。王安石回过头,崔公度笑着道:“相公带有垢,敬以袍拭去之尔。”
还有检正刑房公事张安国。
这几人都是王安石的嫡系,唯独安焘例外,安焘是官家亲自任命为中书五房检正的,当时安焘回京奏事,得到了官家的赏识,亲自任他为中书五房检正。
这也是官家担心相权过大,往里掺沙子的缘故。
章越在房内歇息,马上到了退衙之际时,又有一人入内。
来人不是他人,正是都检正吕嘉问。
章越闻此微微一笑。
吕惠卿,曾布都是从都检正先后拜翰林学士,三司使,故而一直有都检正不奏事,与执政无异之说。
不过都检正等中书五房检正以后仕途都在当权宰相的身上,熙宁三年李清臣因韩绛举荐入检正中书五房,但韩绛一罢相,李清臣立即被罢失位。
吕嘉问如今也是极要害的时候,进一步就是四入头,退一步则辛苦努力,皆化为泡影。
章越道:“吕都检何事?”
吕嘉问道:“这里有些帖子先着相公看过。”
章越反问道:“昭文相公看过吗?”
“看过了。”
“史馆相公看过了吗?”
“未曾。”
中书检正官无视其他宰执,只与王安石一人商议不是一日两日的事了。熙宁四年时,御史杨绘就上疏弹劾‘闻诸房检正每有定夺文字,未申上闻,并只独与宰臣王安石一人商量,冯京等人只是据已做成申上文字签押施行’。
啥意思?就是中书检正只给王安石一人汇报,所有帖子事先都不给看,看过的帖子都是王安石已经与他们商量好的。
当时的冯京,王珪只要盖章就好了。
曾布曾非常嚣张的对冯京,王珪说:“丞相已经议定,为什么还要问东问西的?等敕令出来后,画押签字就行了!”
如今的吕嘉问就如同当年的曾布。
吕嘉问道:“丞相吩咐蔡京可为检正中书孔目房公事,而安焘为检正中书刑房,张安国为检正中书户房公事。”
为了安排一个蔡京入中书五房,王安石居然进行了这么大的调动。
看来最紧要的户房,礼房,吏房的事王安石要把在手里,而将不紧要的孔目房和刑房让出去。
“另外官家有意让徐禧为学习户房公事。”
吕嘉问不动声色地露出了这个消息。章越心想官家看来是要亲自栽培徐禧,同时继续往中书安插自己的人,一步一步推进他自为变法的决心。
官场上的人都是见微知著。吕嘉问也预感到了什么,否则他今日不会亲自往自己的本厅走一趟。
当然对那几位没到本厅拜访的中书检正章越也是记在心底,日后再慢慢拜访。
…
算了算功夫,章越从本厅走到政事堂。但见王安石还在政事堂上听事。
王珪不在堂上。
按规矩政事堂上,宰相轮流当值每人各管一日的印。
今日是王安石执印,明日是王珪如此。
元绛坐在身侧,偶尔在公文上署名画押。
政事堂里有熟状和进草,是要宰相和执政一起画押。
唯独堂检宰执不用画押,由宰属画押。之前安焘给自己看过就是堂检。
今日章越刚到任,便整理自己本厅,所以没有去政事堂上听事。
元绛见了章越道:“章大参,这里有份熟状,你签一下。”
章越点点头走过去,扫了一眼内容是一名官员的堂除。章越二话不说便在熟状下画押。
熟状是宰执们的日常流程,一般奏事由宰相,参知政事共同画押上呈给官家,官家在上面写个可,就可以执行了。
这熟状对章越而言,还颇有意义,这是自己为参政后签押的第一份诏令。
当然这事事先完全没和自己商量过。当然章越也没问,问也不是不可。
如曾布那般站出来说,叫你签字就签字,啰嗦个什么事。
量这个政事堂的属吏也没人敢如此与自己说话。
不过元绛就不同,他微笑着看自己。
自己在政事堂排名比他低呢。日后王安石真罢相了,论资排辈他元绛也在自己前面。
元绛亦心道,官家应该暂没有让章越取代王安石的意思,若真有此意,那么至少也当先授资政殿学士。
不过日后就难说了。
章越与元绛的梁子从吕惠卿火烧三司时便结下了。
这时候王安石听事已毕站起身来。
元绛,章越都立即向王安石行礼。
王安石走到章越道:“差不多时候,度之一起走吧!”
章越道:“恭敬不如从命。”
王安石和章越走出政事堂,二人的元随都给他们牵过马来。
二人先后上马,然后于宫城内并骑,跟在二人身后是长长的元随队伍。
王安石问道:“韩魏公去世时,你再同我言语一遍。”
章越沉默片刻后讲了一番。
王安石听了不胜唏嘘,然后对章越道:“仆当年初到韩魏公幕下,因整夜读书,又不洗漱,故而蓬头垢面衙参,而被韩魏公面责。他还道仆暗中去寻花问柳。”
“仆那时候年轻气盛也不解释,赌气地心道你误会我便误会我好了。”
“之后仆与韩魏公的不睦也由此而起,他打压过老夫,老夫亦让他下不了台,转眼这么多年过去了。”
“不过事有经权之道。”
“熙宁年时韩魏公罢相,仆素与他不合,但写文章贺之。此事被不少人诟病吧!”
章越越听越觉得不对。
王安石借着说他与韩琦的事,何尝不是说自己与王安石之间的恩恩怨怨。
章越道:“丞相,那些流言非章某昨日面圣时所语,有人中伤于我。”
王安石道:“仆知道你的人品为人,所以没有疑你。”
章越松了口气道:“多谢丞相。”
王安石抬起头看着天边的星星道:“其实当初仆早与韩魏公解释便是。但是后来还是这般了,如今身至相位方知韩魏公的处事不易。”
章越想了想道:“丞相,在其位思其事,都是在尽各自本分事,所以丞相当时没有错,如今也没有错。”
王安石听了徐徐点头道:“说得好,便是如此。那大参心底最重要的是什么?”
章越道:“制度,也就是规矩,也就是絜矩之道。”
章越将要讲的话向王安石和盘托出。
王安石也听明白了章越的言中的意思。
不过王安石继续问道:“何为絜矩之道?”
章越道:“絜矩之道,就是忠恕之道,就是己所不欲,勿施于人。”
“任何坏此规矩的人,必除之!”
王安石道:“仆明白了,当初吕吉甫便是坏了规矩,你方才将他逐出朝堂的。”
章越笑了笑道:“丞相要笑我迂腐了,拘泥于形势。”
王安石道:“仆可以破尽天下旧习,但你所言的是天地经纬,不能动的。”
二人来到宫门,宫门外头是王安石的宰相仪仗。
章越便下马目送王安石出门。
此刻夜色已现,天边的月牙,王安石独骑一人缓缓走出宫门。
(本章完)